十二月，南门河依旧在静静地流淌。

河畔的风很烈，吹跑了大部分的恋人。只留下少部分的看客，我或许是其中一个。

我是看渡船去的，在周六的下午，阳光明媚，天上鲜有云彩，只有深邃的蓝。渡船是从对岸开过来的，一艘很破旧的铁皮船，表面锈迹斑斑，栏杆上象征性地挂着两个救生圈。也许是太寒酸的缘故，船家对过往的客人倒也实惠，几块钱便可以渡一个来回。可我一次也没有坐过。渡船我是坐过的，那是在江滩，游弋在长江里的大客轮，拉着长长的汽笛，站在甲板上，江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······坐渡船是需要勇气的，尤其是这样一艘破旧的小船。我大约只有看的勇气，看着它从对岸横渡过来，劈波斩浪，又看着它离岸而去，打一个转儿，激起一层水花。看罢了渡船，尚不过瘾，便把目光投向了更宽广的水面。在目力所及的远端，有两艘采沙船在作业，那一堆堆新采的沙子，如小山一般横亘在船头与船尾间。即便是满载，那传送带却仍旧不停地作业，巨大的轰鸣声随着水面直钻进耳朵里，整个人仿佛就站在工厂里一般。看腻了船，也不碍事。倘若运气好，或许还能在水面上觅到一两个冬泳的人，那便是又一道风景了。

除了渡船之外，那远处的新修的桥也是不可不看的。在冬日月明星稀的晚上，独自漫步在河边，周遭的寂静是比白天更深沉的，偶或遇上一两个行人，竟成了稀奇的事。想来我竟是看客之中更为稀奇的看客罢，才会冒着如此凛冽的寒风，只为去看一座新架的桥。在白天，那是一座极为普通的桥，毫无美感可言。但到了晚上，灯光使它成了一座绚烂多姿的彩虹桥，变换着不同的颜色，在河面上成了一道夺人眼球的风景。我向来是对美丽的风景毫无抵抗力的，尽管在很多个夜晚目睹了它的风采，那也只会使我心中的渴望愈加强烈。我就像是一个醉酒的人一般，跌跌撞撞间，又来到了这里。

看彩虹桥，位置很重要。码头是不错的选择，站在码头上，看那桥横亘在水面上。水面的颜色跟着桥的颜色不停地变换，或明或暗，别有情趣。但码头离桥终究是太远了，码头的风又是极凶猛的，简直叫人无法忍受。除此之外，沿堤是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树丛，几乎遮挡了桥的大部分视线。我只能沿着河堤往那开阔地走去，在穿越了曲曲折折的小径深处后，一片草地出现在我的眼前，更往上走，便是小型广场了。但我的目的不在于此，我是为着河堤边那座木制的环形架去的。在那里，没有树木的遮挡，离桥也近得多，稍稍远离了河面，风也不那么猛烈，简直就是看彩虹桥的绝佳位置！这是一个带装饰性的木制架，有两排木板可供人坐，除此之外，我几乎想不出它还有其他的存在价值了。它的顶部是一根根间隔的横梁构成的，既不遮风也不避雨。倘若说远远望去它还有点子美感的话，近看它那被风腐蚀的木板，你或许会生出一种苍凉的悲哀来。从这个层面来说，它与彩虹桥而言，是相形见绌的。但长久以来，我是坐在那里看彩虹桥的。

坐在环形架下，安静地看着彩虹桥。这是在十二月间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。当然，关于浪漫，我是没有多少想法的。在五月，在夏天，这座环形架被恋人们包围了，彩虹桥也多半不属于我。我大约是属于十二月的！就像环形架和彩虹桥只有在十二月才属于我一样。我想象着环形架和彩虹桥是一对恋人，隔河相望，含情脉脉的目光随着流水传递给彼此。一场可望而不可及，咫尺天涯般的虐恋！这大约是属于十二月的爱情吧！

除了爱情，我想到的是热闹。在十二月，我度过了很多兵荒马乱的白天。每一次丢盔卸甲般地逃回都让我格外想念夜晚的彩虹桥。尽管眼前的彩虹桥是如此频繁地变换着色彩，尽管彩虹桥上，车水马龙。但这些热闹都不属于我，我只是一个闲散的看客，阅尽红尘滚滚，依旧心如岑寂的看客。我又一次想到了朱自清写的那句话，“热闹是他们的，我什么也没有”。但是，在白天，在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里，我不得不与热闹相伴。尽管它热情似火，却将我灼烧得面目全非。我讨厌那些挥之不去的热闹，如同食草的牛讨厌吮血的牛虻一般。但热闹本身是没有错的，我想，我只不过是一个天生爱清静的人罢了。

关于热闹，南门河也有话说。在五月，春暖花开的日子里，在七八月，盛夏时节，南门河热闹非凡。当我提起笔开始讲述南门河的故事时，热闹便是我写作的初衷。回首这一年来，南门河吞吐了无数的游客，哪一天又少得了热闹？我稚嫩的笔下也不过记叙了其中几位极普通的人罢了——那个曾经让我青春萌动的烧烤摊女孩儿，那个吹小号的中年油腻大叔，那个在码头歌唱的强人黄老大，那个在简陋舞台上演出的丑丑的人妖，那个在广场上抢占C位的广场舞大叔······他们一个个在南门河的舞台上粉墨登场，把南门河的热闹气氛渲染到高潮。然人生无不散的宴席，南门河终是留不住人的。当十二月的寒风从河面侵袭而来时，热闹便随着那呼啸的风声散落了。只留下几个稀疏的看客，看那破败的轮渡，看那虚幻的彩虹桥。热闹过后的落寞，更叫人难受。我只希望南门河的呜咽声不会持续太久！

关于南门河，我就写这么多，南门河每天都有故事，我只是看客。曾经幻想着把它写尽，如今才发现，道不尽，也看不破。临别道一句“再见，南门河！”，算是对它的交代吧！

——摘自拙作《南门河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