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70年代,由于物质和精神生活相对贫乏,童年生活单调寂寞,值得回味的事情不多。印象较深的,是老家祠堂前不远处有个较大的池塘,占地约10余亩,池塘周边是块石和泥地,长着间距不等的柳树、楝树、枫杨和香樟等南方乡间常见的树种,还有各类杂草。水面与池岸很近,不用台阶便能触及池水,池塘内的暗沟与一条绵延几十里的灌渠相连,因有水源补充,一年四季水位变化不大。池水沿岸较浅,中央水深约有两个成年人的身高,水较清澈,浅处能看见池底的淤泥和水草。池中长有少量野生的莲藕和茭白,岁岁枯荣,任其自生自灭。当年,生产队里每年都在池塘内放养鱼苗,不过几乎无人管理,鱼类太小,且不时有小孩下水偷摸,每年收获价值不大。
一方小小的池塘,几乎占据了我整个少年生活,成为少年时代接触和了解大自然的天然媒介。四季轮回,寒暑阴晴,池塘及周边空地是孩童嬉戏玩耍的场所,给交通信息闭塞、寂寞单调的乡村生活带来无尽的欢愉,成为成年后长久印在脑海中的甜蜜回忆。
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,大人都外出劳作,也是老人和小孩午睡的时间。天空中火球似的太阳把大地和空气烤得发烫,人们如同生活在蒸笼中一般。在没有空调的年代,酷暑是一段难熬的时光。周围除了时断时续、声嘶力竭的知了鸣叫声,显得格外安静。精力旺盛的小孩似乎不怕热,约上三五个邻居小朋友,一起来到池塘边的树荫下玩耍。先是在泥地上挖几个小洞,打玻璃弹珠玩。一会儿又到荷花开得正盛的池中摘几片荷叶戴在头上,跳入池边浅水处,用毛巾兜抓一些小鱼小虾或蝌蚪,倒入装有水的玻璃瓶内,再放些水草,便制作成一个迷你鱼缸。池水浸到大腿,凉爽宜人。一会儿又爬上岸,拿出弹弓瞄打在树上啁啾的麻雀,或循声上树抓鸣叫的知了。小孩们玩劲上来,全然感觉不到骄阳下的酷热。直到日头慢慢偏西,估计大人快回家了,才脱光衣裤扑通跳入池塘中,胡乱游个泳,上岸重新套上裤衩背心,各自回家。
傍晚时分,家家户户又重新热闹起来。各家先是用脸盆或木桶将取来的池水泼洒在晒得发烫的泥地上,随着哧哧的声响,地上迅即腾起一股蒸气,泼洒在硬泥地上的水倏忽间不见踪影。小孩的任务是搬出餐桌、长条板凳、样式各异的竹椅木凳,有的还同时搬出晚上乘凉用的竹榻和竹躺椅。不一会,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面,每家每户有说有笑,边吃边聊。凉风拂过树梢,掠过池塘水面,轻抚劳作一天在饭桌边说笑的一张张欢愉的脸颊,裹挟着欢声笑语飘向远方。
晚饭后,陆续有人提着脸盆木桶到池塘边擦身洗澡,不消半个时辰,白天的暑热便消去一半,知了仍在树梢不知疲倦地鸣叫,鸟儿叽叽喳喳地飞入池塘边的小树上栖息,各类夏天的鸣虫渐渐从四周响起,池塘里不时有蛙鸣声传来,黑暗中有太多的神秘值得期待。
乡村夏天的夜晚,除了远处微弱的零星灯火,周遭一片漆黑,各家乘凉的人们一到新月露面,三三两两分片围坐在池塘边乘凉,人数围坐最多的是听人讲故事的那一群,自然也是小孩子们最感兴趣的去处。故事题材极广,从三国水浒到红楼聊斋,从三言两拍到民国掌故,从西游神话到传说鬼怪,内容包罗万象。
也有故事不对小孩胃口的时候,这时便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往池塘边和附近的小树林边玩耍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可以看见有小虫在池水面飞快地爬行,细细的长脚踩在水面,踩踏处漾开一个浅浅的水圈,水的张力稳稳地承载起虫身的重量,如同踩在柔软的绸缎上,稍有响动,小虫便以飞快的速度踩着水面飞奔,一身轻功无人能及。池中荷花在星光下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,在微风中荷叶来回摆动。远处似乎隐隐会传来泰井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,不久便被池塘周边的蛙声和鸣虫声覆盖。
一个池塘和家门口的小块空地,是少年时的整个世界,给并不富裕的生活带来无穷乐趣。时光荏苒,一晃已过去几十年,许多过往经历的事情都已逐渐淡忘,当时的懵懂少年也已年逾半百,记忆中的许多人早已离开这个世界。少年时的老屋早已被拆除,池塘的周边矗立起一栋栋农家小洋楼,由于失去了附近的参照物,已很难再定位原来的家和池塘的确切位置。
作者:傅家昆